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代崔护在长安进士考试落榜,却留下千古传颂、脍炙人口的诗篇《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现如今知青一代的历史渐渐远去,翻阅年出版发行的《草原启示录》一书,许多篇章仍能感受到“桃花依旧笑春风”的依恋和惆怅。
许多曾经在内蒙古下乡的知青,如今生活在大洋彼岸,他们依旧无法忘记留下自己青春岁月的蓝色的蒙古高原。北京女知青李庚南曾下乡锡盟东乌珠穆沁旗道特淖尔公社,她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写于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的《想起那片温馨的草原》,读起来依然感人至深:
年,我们三个女生承包了一个牛群,有天中午,我感觉不舒服,发烧了……赤脚医生打了一针青霉素,还好没啥过敏的迹像,只是病更重了,吐起来不停,这下可急坏了我的“同包”马萍,她赶快请队里的大车老板送我上公社卫生院。
车老板抽得三匹马一路小跑。我躺在大车上,裹着皮被,两眼盯着天空,看着白云撒在草原初秋美丽的蓝天上,只觉得这段路好长。
卫生院终于到了,医生一看,便诊断病为“急性黄疸型肝炎”,化验后。黄胆指数有40呢。我一下觉得自己确是“重病号”了。亲眼看见,为我打“肝B12”的护士,进进出出全用手纸包住门把和针管,甚至打完之后,竞连针管带针头一并扔进火炉里!怕被我传染上,我担心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北京见到妈妈……
夜里,就觉的有只粗粗的手,轻轻也按在我的额头上,睁眼一看:“额吉!”我后悔,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草原上,每个人都叫她“毛和日额吉”,意思是没有头发的妈妈。想想那些时候我真傻,为什么不问干嘛她总把头发剃成男人一般,为什么她没有了丈夫只有儿子?为什么什么她身为“额吉”,却有高超的套马技术?大家都认为她是勇敢的额吉。
勇敢的额吉放下她的行李,掏出“好吃的”给我,说明从今夜开始陪我住,直到出院……额吉把面粉和好,放在桌上,然后用空“葡萄糖”瓶子把面擀成大片,再切细,给我做羊肉面条吃,香极了……额吉天天陪着我,给我讲笑话,逗我乐。
不久,我恢复了许多。能下床走了。医院让我离开“单间”,上大屋去住。所谓的大的屋,不分男女,只一个炕,额吉为我铺好被褥,就“毅然”插在我和一牧民小青年当中,并且一脸“正色。”额吉一直陪我住到20多天后我出院,后来,我回到北京,几个月便痊愈了。
再后来,我上了北京师院美术系,记得临行前,额吉为我装满两瓶黄油,又俯在我额上,重重地一吻。在美术系时,有天队里的邵方晨来了,告诉我额吉不久前病逝的消息。我听后,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今,当我坐在这异国的、四季节如春的、卫生设备齐全的房间里,想起我曾经熟悉的蒙古包,想起那片温馨的草原,那片充满了爱的草原,想起和额吉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起她在我额头上重重的一吻,我都会泪如泉涌……
北京女知青刘书文曾下乡兴安盟突泉县巨力公社,她的《告别县城》,讲的是她拿到批准病退回北京的消息,在县城知青伙伴家中那个难忘的夜晚。
我也有过类似经历,年7月终于拿到困退回北京的调令通知,奔波在阿荣旗那吉镇有关政府部门,办理调转手续,去熟人家中话别,我还记得知青办老袁,湖南籍部队转业干部,家在那吉镇灯光球场高大杨树林西边,他的爱人在旗林业局工作。刘书文的《告别县城》记述着她难忘的经历:
我们得到批准病退回京的消息,高兴极了,忙赶到县城取调令,办完事,我找到小贾,她也是我们青年点的,前不久才分到县里上班,小贾邀我去县城里知青家串门。
去知青串门,主人出现了,男主人活泼、好客,高高的身材,一脸英气。女主人抱着孩子,大大方方冲我们微笑。“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北京知青,尽管素不相识,却有特殊的亲切感。
谈话中我方知男主人是初中生。他那由于家中来了客人而流露出孩子般的兴奋劲儿,他那因自家清寒而掩饰不住的微微羞涩,都体现出一种稚嫩。女主人是老高三的。她的外貌和气质,都比我们成熟许多。她总是忽闪着眼睛听我们说,自己话语有限。她容貌称得上漂亮,黑黑的大眼睛中隐含着一种矜持。
……男主人很勤快,一边与我们交谈,一边旋风般转来转去,很快准备好一桌吃的喝的,席间,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男主人喝着喝着就站起来,自报奋勇给大家唱歌……
在即将告别插队生活的那个夜晚,身处陌生的小县城,坐在陌生又不陌生的北京知青伙伴家里,敞开心,放开情,毫无顾忌地歌唱……小贾一支一支地点着歌,有的歌她也跟着唱。我也有些不能自己了,提议唱《流浪者》,男主人公听后将脸扭向黑漆漆的玻璃窗,停顿了片刻,尔后头一回,唱了起来:“到外流浪,到处流浪…”后面的歌词他记不清,就只哼调,仰着头,微闭着眼,一遍一遍地哼……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尽管他喝了酒,高度亢奋。脸色却苍白,苍白的脸上还始终挂着一丝笑,那笑却又让我觉得随时都会变成哭……
主人的孩子小妙营已躺在妈妈怀里睡去,她的妈妈呢,静得像一尊泥雕。但我看得清,她那高高的眉峰在颤动,那双幽深的大眼睛长久地凝视着,充满了我至今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插队生活早已成为往事。我总把最后一次去县城,把在北京知青家作客的那个夜晚作为我知青生活的结束。那对北京知青夫妇的姓名已完全忘却,唯独记着小妙营,愿她有超越我们这代知青的全新的生活。
:女知青刘音曾在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阿拄腾郭勒公社插队,她的《她忘不了草原上“十五的月亮”》写的是一位因恋爱遭受打击迫害的女知青真实的故事:
回忆起草原的生活,我总是会想到她。想到她曾在草原恋爱、结婚和生育。她们是在众人的鄙视下离开草原的。这不公平……
有一天,她和他站立在草地上。一阵风儿吹过,吹落草原上颗颗水珠儿。她冷得哆嗦了一下。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扔到她的怀里,她披上带有余温的上衣的刹那,一种异样的感情油然而生。她知道,那就是爱了,野马般的他在她面前变得格外温存。
然而一天,三个少年嘻笑着撞开知青蒙古包的门。看见包中的他和她,从那一天起,一股流言传遍了乌日图河畔……流言蜚语像是发了疯的牛似地跑遍草原。多少牧人不再亲切地叫她乌兰其其格(红花),而生硬地直呼她的汉名;多少知青眼里露出鄙夷的目光。像是责怪她给知青丢了脸……
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变成了坏女人、坏知青……没人僻谣,没人澄清流言,公众的舆论完全在遣责她。她被分到“牛鬼蛇神组”去脱坯,干着男人干的沉重的活儿……
她无处可居,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在羊群边打更,她默默在我身边坐下。许久许久,她蓦然地说“我要结婚”。
婚礼上,饲料基地所有的邻居都来了,她给牧民鞠躬时滿含感激的泪水,看着他俩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的表情……当晚,十几个骑马人砸门一拥而上,把她的新郎捆绑着带往公社,门上的喜字被撕去一半。
几天以后,公社召开批斗他俩的大会,开会头一天晩上。她见到我,她“哇”地哭了。我拉住她的手,也忍不住哭起来。我不明白,这个老高一的班长、优秀学生、高举着红宝书来到边疆的红卫兵,一瞬间怎么成了被揪斗的坏分子?
批斗会开过,那个男生被送到旗公检法听候处理。她常常收了工后,坐在小桥旁,怀着期望,等待新婚丈夫的归来……
后来,他的丈夫被调到很远很远的牧场,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一天天有了笑容……她跑到公社,央求给她开张介绍信,让她回北京生孩子,公社断然拒绝。她又一次偷偷步行近百里到旗镇,央求车场司机让她搭车回北京,险些落入魔掌。她千辛万苦辗转回到北京,她就早产了,没几天那孩子便夭折了……
在草原生活了数年,我调到锡林浩特,一天我走到一群席地而坐的妇女身旁,感叹草原的新路就出自这些被叫作“盲流”的女人们的手,将坚硬的巨石砸成碎块。忽然,在人群中我认出了她……
她拉我去了她家,她的丈夫已抽调到盟里当工人,因为能干,连年被评为五好工人。他们俩终于登记结婚。成了合法夫妻。那时她在盟里既无工作又无户口,每天去砸石头,生活得十分艰辛。
……那天我们在她家喝了许多酒,她流着泪唱起《敖包相会》:“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很多年以后,她离开了草原,到了一个北方城市,她给我写信,谈到了过去,她说:牧民相信了流言,但我不怨恨他们,不怨恨草原……
知青陈晓光曾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2师19团,他的《生命,是顽强的》记述在内蒙古八年里,竞有三次“死里逃生”:
那年刚入冬,即下海子去打苇。体弱,被远远甩后,还是埋头割。不觉天已暗,慌忙择路而返,却早不辨地北天南。仿佛走了很远,却不过在原地打转。慌乱中间一脚坠进冰窟?,先惊出冷汗,侍总算拖着条结满冰坨的腿挣将出来,看看天,看看地,竞显得天衣无缝,狼是没有的,风却吼得疹人,整座苇林子跟着倒海翻江,五脏六腑被掏得空空荡荡,倘若再落入冰窟?,怕必死无疑??于是不再抬头寻路,只管随意疾走,歪打正着摸到家,死神和我摆摆手,擦肩而过。
转过年暮春,我从旗上买醉而归,截了辆兄弟连的拖车,司机是个满脸胡茬子的红脸汉,眯眼打量我这身架,挥挥手让我爬上满载着山样高蒲草的拖车。于是我很惬意地铺张开手脚躺下,太阳仿佛离我很近,泛着白光烘得周身已酥软,搅得我昏昏欲睡。大雨初霁。路面吸饱了雨水,胀鼓鼓地泛起黄沫子,拖车忐忑不安地迂回前行,我却浑然不知。陡然觉得心被什么狠命地一揪。急睁开眼时,我已站定在地。原来拖车已滑出路面,落进两米深沟。由于草垛很高,拖车侧身栽到沟里,我也从躺着的姿式调整为站着的姿式。时势就这样将懦夫造成了英雄。倘若车上装的是石头、煤块,怕早就被砸得灵魂出窍。即便是辆空车,我也会被拖斗倒扣在沟里,难见天日??阎王爷他老人家玩黑色幽默玩得有一定水平。
死神第三次造访,是在那湿热的伏天里,雷雨总是擦着地平线蠢蠢欲动。午后去打蒲草,苍蝇撞头,蚊子糊脸,小咬更肆意地往耳朵里钻。我素来有此神经质,耐不住虫咬,先焦躁起来,举起镰刀朝蒲杆一阵瞎砍,恰恰砍到自家的右脚踝上,血正欢欢地从刀口处涌流……恍若梦中,众人吵吵着轮流背着我,奔跑了五六里路才赶到医务所。从朝鲜战场过来的军医沉着淡定,不慌不忙帮我缝合了伤口……当年连队一无电话,二无卡车,医院尚有四五十里路,且暴雨就要从天而泻,倘若没有那位军医,我也就鲜血淌尽,无疼痛而去矣……
陈晓光的文章最后写道:也许经历了生死场,对身外之物也就淡多了。生命本不必看得太重,整日价谈癌色变、吃药成瘾,照营养学烧菜烧得索然无味,跟张天师练气功又练得走火入魔,活得反而太累了……
:宋红岗、北京知青,曾下乡锡盟西乌珠穆旗阿拉腾郭勒公社,她是《草原启示录》的特邀编辑,她在书中的《锡林郭勒归去来》文釆斐然、又充满思想和启迪。我与她素不相识,百度上也未能搜到她的讯息。
《草原启示录》作者简介,一律只有作者原来的下乡的地方,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和缺失。应该略有些作者个人简历,方能结合文章,见物见人,更加完整。我前些年主编首师大附中百年校庆纪念文集《百年回首》时,每篇文章后面都有几十字的作者简介。
宋红岗在她的《锡林郭勒归去来》中,有一章节??史无前例的“碰撞”〉,写到了锡林郭勒草原知青、原《中国青年报》知名记者、编辑李大同,有几段充满历史画卷的精彩文字,笔翰如流:
在标有“莫斯科一一乌兰巴托一一北京”字样的国际列车上。刚刚釆访了一场国际赛事的李大同站在车厢窗前,火车飞驰在异国大地上,“上乌丁斯克”、“乌兰乌德”……
列车晃动得厉害,冲上了蒙古高原,又过了一天,飞驰在内蒙古草原。哦,到了,这就是留下若干青春的那片土地。在一个叫白音德力格尔的牧场,当了八年知青的李大同……
穿越了欧亚大陆,跨越了60年代到80年代,眼前这沉默的高原好像不再沉默,在中学教科书上知道的事情,都出现了。剽悍的北方游牧民族曾多次冲下这片高原,与中原上的农耕民族争夺生存空间。13世纪,这里的蒙古民族取得了中原的统治权,甚至也穿越了欧亚大陆。北京人都知道,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忽必烈先建元上都,就在锡林郭勒的深处,14年后才离开草原,正式迁都到当时被称为大都的北京城……
在“史无前例”中,几千名在京都闹市长大的青少年,告别了都城,跨过了大工业地区、农耕地区、半农半牧地区、定居牧区,最后到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区。哦,那几天,真像是逆行了几千年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轨迹。
城市知青和蒙古族牧民,两个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故道的社会群体,像迎面走来的两支驼队,就这样被一场空前的政治运动撞击在一起。两支驼队背后,是民族、地域、生活经历、传统文化的巨大差异??朝夕与共的接触、交流、渗透。封闭被打破了,游牧民族注入了现代文明,城市中学生的柔弱气质也被草原的阳刚之美重塑。
……他是全队知青中最后一个离开草原的,因为他的父亲总也“解放”不了。走时正是隆冬,雪下得很大,可全队的人几乎都到队部来送他,就连到一百多里外的冬季牧场上出牧的人也都冒着雪赶回来了。知道他喜欢听草原上的歌,牧人们选了两名歌手,为他唱遍了草原上的歌。马头琴的旋律,一直响到了深夜。
那天,全队的牧人都陪着他,喝酒、吃肉、唱歌。他醉了,他放开喉咙唱起来,摸着自己做的、几乎是全队最好的套马杆和最漂亮的马鞍子,他流泪了。他记得很清楚,牧人们静下来,听着他带泪的歌声,是那首赞美草原的歌一一《锡林郭勒》。此刻,他心中的《锡林郭勒》旋律,一直伴他到北京……
宋红岗刊载于《草原启示录》一书中的这篇文章,虽然已经过去了30年,仍然感人肺腑、动人心弦。
无独有偶,我也和李大同一样,曾经乘坐过莫斯科到北京的国际列车。那是我在团中央机关工作时,年11月,参加组织中国青年发明家代表团,赴保加利亚普罗夫迪夫市出席“世界青年发明家成果展览”。
年冬,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国门,出去乘国航飞机,经南亚飞往欧洲,屈指经停的国家还真不少,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国际机场,见识了全副武装、虎视眈眈、荷枪实弹的军警。在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机场候机大厅里,想起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电影。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小住几日,城市风景优美,听驻外机构负责人讲罗马尼亚局势山雨欲来风滿楼,经济下滑,民怨沸腾,谁料到,四年后的年12月25日,齐奥塞斯库政权倾刻崩塌。
在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我生平首次踏进神圣的古教堂,穿行在闹市金发碧眼的人群中,听着钢琴伴奏曲,在富丽堂皇酒店里品尝西餐,感受异国风情,体会大使馆亲人般热情接待。
在保加利亚第二大城市普罗夫迪夫市一个多月的生活工作,感受不一样的世界,体验欧洲历史文化积淀,经常独自游走城市的大街小巷,留意观察未知的世界。
展览会结束后,我们一行从保加利亚出发,火车途经乌克兰广袤的黑土地,想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在列车上,苏军边防女军官与我们代表团玩笑打趣。经停不知名的火车站,寒风中为列车加水服务劳作的居然都是上了年纪的俄罗斯妇女。
在莫斯科几日,我们参观红场和列宁墓等名胜古迹,翻译在红墙边为我们介绍那些故去的领导人,我想到赫鲁晓夫年在苏共20大所做的密秘报告,揭示骇人听闻的斯大林时代的大清冼运动。我走在高地上斜坡的红场,仿佛能够看到年卫国战争时,几十万苏联红军部队排列整齐接受检阅,由此奔向反法西斯战场。高墙中的克里姆林宫金碧辉煌,我想到从沙皇彼得一世到女沙皇叶卡捷琳娜。参观克里姆林宫的殿堂,华丽的水晶吊灯下,望着记录历史场景的油画,想象看不到的密室,斯大林时代,曾在这里通过共产国际,影响着中国近代史的发展进程。
年寒冷的莫斯科冬天,我最突出的感觉是这里的雪真大。那面镶有金边红星、镰刀和锤子的苏联国旗还高高飘扬在克里姆林宫上空。岂知仅仅六年之后的年的冬天,苏联解体,15个加盟共和国各奔东西,这里重新升起俄罗斯国旗。
我们住在中国大使馆,大使馆座落在莫斯科列宁山上,宏伟壮观,对面是莫斯科大学。我们下榻的大使馆宾馆房间贴着醒目的白纸黑字警示公告:“请勿谈机密,小心窃听器”,望着窗外,似乎无所不能的克格勃特工随时能够破窗而入……
告别冬日白雪覆盖的莫斯科,我们乘坐莫斯科至北京的国际列车,在苏联境内行驶了七天七夜,而后用一天一夜穿越蒙古国,在内蒙古二连浩特入境,途经张家口返回北京。在东归漫长路程的国际列车上,望着窗外风光,我也想到过历史上,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跨过贝加尔湖,翻跃乌拉尔山脉,纵横伏尔加河流域,兵临莫斯科城下,直取东欧诸国,创建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元帝国。
列车进入辽阔的西伯利亚,看着外兴安岭的山山水水,我想得更多的是:沙皇俄国从中国夺去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加上苏联策动蒙古独立,将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从中国分离出去,占清王朝全盛时期国土面积的四分之一。但是,当年未曾象宋红岗文章,将这次旅途与知青岁月相连系。记得插队时,同学间也曾戏言,若外蒙古未能独立出去,我们上山下乡就不会只局限于内蒙古了。
:知青武爱和曾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2师13团无线电管理元件厂,他的《看青老人》生动反映知青们梁山好汉浪迹江湖: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两三年之后,知青的理想和热情逐渐被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所冲淡,变得不好约束,知青的名声已经很臭。打架,不必说了。偷,似乎更要命,每当村里的狗狂吠起来,八成又有人干起了时迁的勾当。
老乡们称之为“匪患”。什么都偷:瓜、菜、鸡。还有偷猪的:用低度酒把两个馒头泡透,轻轻地投进猪圈里。那呆子平生从没吃过这么美的吃食,哪知是计,便急急地吞下。不消一刻,便醉得泥一般软,于是直到临终也不知怎么死的……当然这只是听说。
玉米糊糊就咸菜,外带窝窝头,熬得人受不住。个个鼻子赛狗,闻得一丝肉香,那肠胃便愤愤的痉挛起来。终于那天夜里,我们出发了。目标:老乡的鸡舍。
朦胧的月下,小村静得疹人,黑幽幽的使人想到恐怖片中的古堡。众人趴在墙上,不敢喘大气。墙头上的枯草沙沙响个不止,我一摸,原来是小梁子在发抖:“尿了吗?”我恶狠狠地问。“有点冷,咱们战略转移吧。”话还没说完,一扇窗亮了,还传来婴儿惊恐的哭声。众人惊鸿般逃开去。
鸡是吃不成了。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流窜到地里。泥土软得陷脚,我蹲下来摸鞋,直起身时,手里竟是又圆又大的土豆,当地人叫山药。这山药是当地百姓的宝。
意外的收获,使众人高兴起来,早有人脱下裤子,用鞋带扎住裤腿,做成连为一体的口袋,人们忙着在土里扒,摸鱼儿一般,兴奋地比着谁的个大,口袋渐沉了……
地头是一座小丘,像坟。远远看去还有飘忽飘忽的火光在闪动,使人想到另一世界的魂灵。我们都不敢前行,愣愣地傻看,口袋从小梁的肩上滑下,“咚”的一声……
那“坟”说话了:“娃娃们,你们做甚呢?”……走进细看,原来是位老人。须发己染白霜,穿着光板皮祆,坐在一块破毡上,守着山药堆。
相互明白了身份后,他喃喃地说:“作孽呀,娃娃们,可不敢呀,这是俺社员们一冬的口粮呵!”他带着哭腔……
老人问:“你们哪么多后生,远远地跑到这旮儿作甚来啦?”“建设边疆!”说话完,我们都笑了。“那么远,大人们舍得下呀?”我们说“舍不得又能怎么着!”
……我们把“口袋”里的山药全倒在“坟”堆上。我们翻遍口袋,尽其所有给他留下七八斤粮票,一把毛票和硬币,所有的香烟火柴以及那条裤子,老人坚持要领我们去他的自留地刨些山药回去,我们上前把他按住了……
多少年过去了,想那老人或者他的儿孙们再不至于为了一堆山药熬夜受冻了吧。
女知青田智敏下乡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6师52团农业连,她们的《一张沙狐皮》的故事,使我回想起我在呼伦贝尔阿荣旗下乡时,曾有一顶火狐皮帽,威风凛凛,为我抵挡冬天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轻柔温暖,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在林海雪原中戴的那顶一样。田智敏的短文为我们讲她从牧民处购买沙狐皮的感人经历:
内蒙古的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冻掉耳朵鼻子不算稀奇,所以知青们都想有一顶用沙狐皮做成的帽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这个奢望变成了现实。一天,医院去看病,由于天色已晚,不能赶回连队,我住进了师部招待所。隔壁住着一位蒙古族牧民,晚上我们用半汉的语言、外加手势闲聊起来,交谈中,我知道他每年都打一些沙狐,剥了皮,拿到供销社去卖。我告诉他我想从他那儿买一张皮子,他答应了。分手时我给了他5元钱,并把我的姓名地址告诉了他,他说一个月之内把皮子给我邮来。
回到连队后,我没告诉别人,希望收到皮子后让她们大吃一惊,每当想到我将是全连唯一有沙狐皮帽子的女知青时,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高兴!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二个月,半年过去了,不见皮子邮来,我彻底地失望了。我又悔又恨,悔自己天真和轻信,恨那个骗去我5元钱的牧民。5元钱现在不算什么,可在当时,那是我一个月的津贴啊!
转眼一年过去了,这件事我也渐渐淡忘了。一天我意外地收到一个从东乌旗寄来的包裹。真奇怪,那里我并不认识任何人,谁给我邮东西呢?
回到宿舍,我疑惑地打开邮包。啊!一张熟好了的金黄的沙狐皮出现在眼前,里面夹杂着一封信和3角7分钱。信上说他去年生病没能去打猎,今年打到几只沙狐,挑最好的拿到供销社问明价钱,按照公价应找还我3角7分钱,随狐皮一同邮来。
望着皮子,望着这张纸条,望着这3角7分钱,我们心早不知是什么滋味……我错怪了那位牧民大哥,他并没有骗我。在那以后很长时间里。我都陷在深深的自责中……
:《草原启示录》一书编者收录文章要求,短文、叙事,故使得这本书精彩纷呈,包罗万象,涵盖了在辽阔内蒙古的牧区、农村、兵团等地知青们的生活经历,数百篇文章,为我们展现知青们当年的命运。
原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5师32团俞群力的《大勇》:
大勇和我一样,也是届初中毕业生。其实,我们是年小学毕业,赶上文·革,一天中学课也没上,到年也算初中毕业了,成了知识青年,被分配到内蒙兵团接受再教育。
年夏天,一整夜的火车,把我们拉到了张家口,又坐上敞篷卡车在草原上转了三天,来到了荒无人烟的兵团驻地。地上挖了坑,两块柳笆一搭,再铺上点干草,就算有了家。大勇生性好动,一天两顿窝窝头,一顿红薯干,也没改变他活蹦乱跳的性格,还跑去找牧民借马骑……
年秋季天,一场草原大火来临,冲天的烟柱在百里之外都能看见。我们全体男战士奉命出击。团参谋长立功心切,让我们连几十个战士迎头去堵冲天大火。大火一来,他指挥司机把车开跑了,说是怕烧坏汽车无法交待。我们是跑不了了,两边看不到火的尽头,顺火势跑又跑不过它。大勇已经当了排长,他大喊:“弟兄们,往火里蹲啊!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我们鼓足勇气,跟着他钻进火海。过后,我们几十人所有裸露的身体部位都烧起了泡,医院,可我们一个也没死。
转眼几年时间过去了,招生、招工的事多起来。大勇是排长,很快被推荐上学,可是因为政审时他爷爷辈上有什么历史问题给卡了下来。招工的也不照顾大勇,来时都带着名单对号入座。大勇既无门路,又无财路,只能听天由命。
年冬天,大勇的女朋友也招工走了。临走时,她和大勇领了结婚证。草原上的冬天冰天雪地,长途汽车常常十天半个月才成群结队出发一次,以便路途上有个照应。为了确保妻子安全回家,大勇扛着行李,走了几十里地把妻子送到团部,直到把妻子送上了汽车,他才顶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回连队。
从此,大勇一个冬天都没有回到连队……第二年春天,大勇家里还不见大勇回信,急了,给团里写了一封信。团里问到连里,连里才知道大勇没回家,派人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
后来有一天,有人在连队附近的一口井去打水,发现井下有个东西,仔细一看,才能知道是大勇。原来,大勇送完妻子往回走,尽管顶风冒雪,但团部到连队的路他也走过多少趟,并没有迷路。可是因为大雪填平了井口,他失足掉进了10来米深的井里……
女知道青黄爱民下乡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6师52团,她的《冬夜求生》:
年8月,我被分配到离连部17里路的额布敦淖尔牧业点当女生班副班长。整整一个秋天,我们在那儿打草、修贮草圈,还学着用干打垒方法盖了一个棚圈。随着呼啸飞旋的白毛风,乌拉盖草原漫长的冬天来到了。
……一天黄昏,牛群归来了,忙到快天黑,发现少了七八头牛……我骑上牧业点唯一的那匹马,顺着牛群可能走失了方向找去。天完全黑了,雪地里反射着微弱的星光……起初,我还能记住方向,白天能帮我们判断方向的架子山、格里哈达山,此刻都隐在无边的夜幕中,我迷路了……
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同时向我袭来,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迷路,就意味死亡的逼近。虽然,对独自出来找牛并不后悔,可我太不甘心了,我才18岁啊!
我身体僵僵地骑着这匹经常失前蹄的瘦马,在黑暗的乌拉盖雪原上跑来跑去,早已不再找什么牛,而是在找自己的生路。绝望之中,脑子里忽然闪出“老马识途”的成语,坐下马虽然不算老,但放在我们牧业点已有两三个月,或许也能“识途”。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我放松繮绳,任它向漫漫黑夜走去……终于,我又看到熟悉的一切,生的喜悦顿时涨滿了全身……
推开住的地窖子门,我的脸颊已经冻白了,站在雪地上,任由她们用雪在我脸上擦起来。这一夜,脸和脚腕子火辣辣地疼,熬到天亮,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要来镜子,用手拨开眼皮:脸已肿成一片,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鼻子好像是凹进去了,嘴唇也变了形,脸颊红亮,渗着液体。两只脚腕子冻出一圈水泡,像带着一副脚镣……
时至今日,我的脸颊还遗留着那次冻伤留下的痕迹。
:北京知青钟良下乡在哲里木盟,内蒙古东三盟和黑吉辽三省同属中国的东北,山水相依,民俗相近,许多人有闯关东的经历。而内蒙古西部风情乃至饮食文化与山西陕西有许多相近之处,那是因为祖祖辈有走西口的传承。东三盟与西三盟区別较大,然而,远在中盟边境的锡林郭勒盟,却保留着蒙古族牧人的优良传统本色。
跨越内蒙古和吉林两地的科尔沁草原,曾是清王朝著名的孝庄皇太后的故乡。钟良的巜科尔沁四季》讲述述在那里农村插队的情况,哲里木盟与我们下乡的呼盟阿荣旗有几分相似之处,辛苦的劳作雷同,只是我们所在的沃野千里的黑土地,要比他们那自然环境好许多。现将钟良文章摘要如下:
“文·革”的狂潮,在一昼夜之间把世界翻了个儿。随着父亲被隔离审查,家中被强行查抄,十六七岁的的我被上山下乡的浪潮卷到里外一个遥远的乡村,生活的风雨开始始向我扑来。
这里偏隅于内蒙古草原东缘,与茫茫草滩相接。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大草甸子,荒踞于科尔沁沙地北端,数不清的沙丘、沼泽和碱地点缀于草地之间,牧草啾啾,牛羊成群,村舍散落,人烟稀疏,往往要走上10几里,才看到七零八落的一处和泥土一样颜色的“干打垒”农户。别离了都市的喧闹与繁华,寂寞与孤独还容易适应,更多的问题是庄稼汉的生活过不惯,穿的衣服要自己去碱泡子里洗,吃的清水要到一里之外去挑,烧的柴草要到沙坨岗上去搂,点的灯油要跑10几里地去买,就连吃的高粱、玉米面要推着碾子转上几个小时去磨……
东北的3月,房檐下还是结着长长的冰凌……当黄烟滚滚的土地泛出绿色的时候,我们用汗水撒入地垅里的种子也滋生出一溜儿新芽。锄地的时候到了,太阳一天比一天地摧醒了沉睡的人们,庄稼人从这时至立秋,一天要在他里操持十二三个小时。
蚊子、小咬在一起你头上嗡嗡地飞旋,各种昆虫啾啾地往你衣缝里钻,休息一下是不可能了,我们只好坐在一起喃喃地聊天。我们谈着往日的生活,谈着不同的境遇……
渐渐地我们学会了当家过日子,养了猪和鸡,种了瓜和菜,盖起了储粮的仓房,圈起了垛草的柴栏。景阳叔逢人就笑着说:“看人家北京知青,真像过日子人家一样了。”
……东北的收获季节是短暂的,冬天的夜是寒冷的,凌晨的气温常常降到零下30度,城市中的孩子此时正做着香甜的梦,而我们却被队里的钟声催醒,筛糠似地钻出暖暖的被窝,踏着圆月泻下的清浑,到场院干活……我们的手被冻得裂出一道道血口子,脚上的胶棉鞋也凝成了硬壳子,倦意始终缠绕着人们。有时扒着扒着苞米皮瞌睡来了,我就歪在没膝的苞米皮中睡着了……
命运的突变使我难以接受的东西太多,上山下乡的火热之心不久便化为思乡怀旧之情。每当思念起狱中的爸爸、多病的妈妈,就使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只好跑到荒野一个人放声哭泣。
书中呼盟阿荣旗长安公社北京知青许路的《听黑管》:
我说不清听过多少美妙的音乐,但我第一次听懂音乐,是在插队时期,那时我正在公社水利队出民工。傍晚一场大雨,把我们赶回了粉房改成的临时工棚。为完成一天10方土的定额,我把骨架子都快累散了。顾不得浑身泥水,便一头扎在柞树棵子搭的铺上……
带工的李头忽然开腔:“老秦,你那个黑盒子里是什么?拿出来玩玩,给大家开开眼。”老秦是北京知青老高三的,我们这些初中生都把他当作大哥哥,他也处处护着我们。
我想“这孙子准是偷翻了老秦的行李了,老秦一火,我就上!把头儿好揍一顿!”出正心里发狠,却见老秦坐了起来,笑嘻嘻打开盒子说:“这叫黑管,大家要是喜欢听,我就吹一段。”他把黑管装好,坐在铺上吹了起来……
老秦吹的不是当时风行全国的“语录歌”、“样板戏”。那乐曲使人感到陌生,却又那么熟悉。听着迷人的音乐,我的心就像刚刚整好的稻田,一股清泉汩汩有声地涌进来,轻柔地抚平犁铧、铁锹的痕迹;……不知从那里窜出几条欢崩跳跃的小鱼,溅起点点水花;水花在阳光中晶亮耀眼,小鱼儿却无影无踪了。那一刻,我只觉得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忘情地在昆明湖上荡桨,在鲜花绿树丛中打闹……
岁月流逝,这个世界和我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可那简陋工棚里的黑管演奏一直铭记在我心里。
上文作者许路下乡的阿荣旗长安公社,与我下乡的图布新公社是近邻,我们下乡时也去过长安公社,找京工附中、北大附中同学所在青年点串门。我们也有过在公社大草甸子修水利的经历,甚至有过我们十几个北京知青,路见不平,将村里一伙仗势欺人的地头蛇打得抱头鼠窜的往事。
:突泉、白城曾是我在呼伦贝尔下乡时,绿皮火车67次、68次,从北京往返齐齐哈尔,要经过的地方,那里也有过许多北京知青。北京知青伯易村曾在兴安盟突泉县插队,我读着他的《酒过三巡》,又回到那个暴风骤雨的年代,一位剽悍正直的蒙古族青年跃马兴安浮现眼前,现摘编如下:
上中学时,我烟酒不沾,是个守规矩的学生。而如今,酒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为了下午上班有精神。我常常在中午喝上几两。这一切,是插队给我留下的永久纪念。
……我从北京去内蒙古插队,可以说是我姥爷的“指引”,他口头常叨念,挥毫常书写的“蒙古精神”,引诱我这个蒙古族后代,渴望着到内蒙古追求祖辈崇尚的精神真谛。恰恰又是因为他的“历史问题”,使我奔向草原的梦想不能实现,只沾了个内蒙古的边,来到半农半牧的突泉县……
在突泉,我开始求索“蒙古精神”的艰难跋涉,同时与酒结下了痛苦而又欢乐的不解之缘。
刚到突泉,我本可以到条件较好的农业队去,但我谢绝了公社干部和同学的挽着留,独自一人来到大兴安岭余脉上一个人迹罕见山沟里的畜种改良配种站放马。
马群凑集了各大队的马,共匹;人也是凑集的,赤条条七个男人,我和人高马大的巴根搭档,轮流放马,一人一昼夜。
……要成为真正的牧民,必须马术高超。一有空闲,我就把饭碗放在地上,催马扬鞭,俯身去拾。不厌其烦地反复,一次一次地落马,衣服被灌木刮成了碎片,浑身上下体无完肤。几个月后,我成了突泉县多名知青中数一数二的骑手。当人们称羡我马背上的潇洒时,我手抚累累伤痕,心中是苦是甜只有自己知道。
磨炼绝不仅仅这一点。夜晚,睡觉的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黑暗遮掩了一切羞涩,原始森林的冲动催动着生理的饥渴,汉子们挤在大炕上喷着酒气无所不谈,男人和女人,交欢和私通……巴根还常常跑到一个寡妇家彻夜不回。
……日长天久,我慢慢了解到,配种站的几个人,都因其貌不扬或家境贫寒,被长久地排除在成家立业的队伍之外。最惨的是巴根,三年困难时期,为了换口活命粮,他卖掉了家什,卖掉了抗美援朝得到的三级英雄勋章,又卖掉了老婆和孩子,最后流落到了突泉。了解了他们的身世,我理解了他们。后来,每当他们开怀畅饮时,我也不再推却地端起酒碗,随着他们讲悲欢离合的故事,或喜或忧,潸然涕泪横流。
最难耐的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山沟里,路难行,车难行,因为断粮,几天没饭吃的事时有发生。就是有粮,也只是粗茶淡饭,仅仅果腹而已。一次,我们一连吃了八个月的盐水煮苞米??,抗不住夜以继日的劳瘁,饿得我趴在马背上,一边放马,一边伸手捋野菜和青草填到嘴里。夏夜,山林中潮气袭人,不时的有蚊虫滋扰,野狼嗥叫,我抱着酒瓶驱寒壮胆。冬天,沟沟坎坎里冰封雪盖,我瑟缩在马背上饥寒难忍。赶上月朗星稀时,碰巧能抓到个把沙鸡子,点把篝火烤熟没盐地吞下去;如遇风高月黑夜,只能靠每天供应的劳保食品一一二斤半白干酒,温暖抽搐的面孔和痉挛的腸胃,一口接一囗地呷到天明。
人生旅途上这巡酒,是我们七条汉子共同喝下去的,整整喝了三年,苦辣香醇,余味无穷绵长。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月里。我与生活在最底层的中国老百姓在一起,与命运抗争……
年,我被抽调到一个油田工作。得知消息,朝夕相伴的兄长们郁郁寡欢……分别的日子终于来临……天一擦黑,屋里点起四盏油灯,八大盆飘着肉香的菜肴摆了一炕,七条汉子团团而坐,巴根郑重地宣布:“来,为北京小老弟送行!”……我双手捧碗齐眉,与六位兄长一个一个地碰……
那天晚上,我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我们喝到了几点。巴根的酒喝得最猛,话也最多,他祝我交好运,祝我工作顺心,祝我能回到父母身边,让我别学他,他骂自己没出息,光会喝酒,连老婆也娶不上……
伯易村这篇文章写于年,结尾是:如今。我早己步入不惑之年,40有4了。凭借在内蒙古磨炼出来的意志品质和人格素质,凭借放牧之余学完的高等数学,我后来成了油田上称职的技术人员,再后来,又回到北京,当了一家公司的经理……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凡夫俗子也好,帝王将相也罢,这方唱罢,那方登台。近期,我用“梦随风万里”